《呼吸》，这个奇怪的电影名到底想表达什么？
或许可以从影片的一些小线索开始追踪。
电影刚开始片名出现的同时，监狱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形似“舍”的字（其实是“呼吸”的韩文）。
片中的男主角是个有“家室”的人。
包括一个想占有他的同性恋人和另外两个狱友。
凭良心说，打从开始搜罗金基德作品以来，真的是叫好一部又一部。
他的电影很有“禅味”，而要懂他的电影，则要有点“悟性”。
早期的《春夏秋冬又一春》就是如此，《空房间》只有三句对白，《莫比乌斯》更是一句话也没说。
《呼吸》也是如此。
他以一个崭新的视角、独特的思维理念和出人意料的拍摄手法。
以及运用与众不同的叙事方式重新展现死囚的爱恨情仇。
他特意找来了张震做饰演死囚犯的男主角。
张震自然不会说韩语，索性就安排一个没办法讲话的角色给他。
他完全依靠眼神与肢体动作，表现的不仅称职，更是入木三分地将死囚处境与心境给演活了。
在片中张震像野兽般“咆哮”，双眼炯炯有神。
似是胸中郁积了满满的伤痛，又像随时都要火山爆发一般。
他拍《呼吸》，只花了4天时间。
难怪金基德也说，会选张震，看中的正是他凌厉又充满戏味的特质。
影片女主角话也不多，她大部分的感情都是以歌曲宣泄的。
她看似柔弱的外表里，其眼神却是倔强的、意志力更是坚定。
她家的造型宛如一栋现代美术馆，大到她可以同时扮演洗衣做饭的家庭主妇。
还有自己的陶塑工作室、甚至烧炉。
但这偌大的空间，却也凸显了这个家庭的怪异、冷清，甚至有另种被禁闭的感觉。
在这部片里，金导把他以往过度暴露的暴力和情色做了些许的收敛。
残暴血腥的镜头特写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少量溅血与哀嚎声。
大胆裸露的男女性爱场面则以循序渐进地调情，用浓烈的拉扯激吻代替。
直到当河正宇饰演的丈夫以一种很立体、很有血肉的姿态出现时，一切疑惑开始瓦解。
《呼吸》讲述的是死囚犯和因为丈夫外遇而消沉绝望的妻子之间的相爱故事。
但其实故事中有三个人外遇。
第一个是丈夫、第二个是少妇妍、第三个是死囚。
妍在丈夫车上发现他出轨的证据，悲伤愤怒之下，找上了电视上偶然看到的死囚。
她一开始只是寻找一个情绪宣泄的出口，对象是谁并不重要。
所以拦下计程车时脱口而出的地点是“无所谓”，之后才决定前往监狱。
但在情绪宣泄之后，心房也被打开了。
随着一次次的接触，她也走上了外遇这一条路，迷恋上了死囚。
而她的丈夫在发现这件事后，彻底悔悟，与外面的女人断绝关系。
终于使濒临破裂的家庭关系从鬼门关前走了回来。
至于死囚，因杀害妻小被定罪“死刑”，定谳入狱等待执刑，他在狱中不停自杀。
他一心寻死，对世界早就没有了期待。
但这个女人却突然闯了进来，仿佛有人搅动了这滩死水，希望也随之浮现。
就像一位年过半百，已经称不上是熟男的衰老男子，对于爱情、激情早已没有幻想。
竟然意外地再次迎来人生的春天一般。
随着一次次与对方见面，他也越来越加期待。
所以在对方丈夫现身说她不会再来之时，死囚又再度自杀。
因为他知道他的春天只是昙花一现。
男女主角监狱会客的过程，是本片最神来一笔的“精彩”安排。
它营造出金基德电影中罕见的欢乐气氛。
妍先后带来以“春夏秋冬”为题的布置妆点的会客室，色彩缤纷而灿烂。
加上饱满生命力的载歌载舞，有着异常美丽而令人莞尔的高反差段落。
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形式上，对抗大限将至的死亡、牢狱的冰冷气氛、与婚姻关系的槁木死灰。
同时，带来了美丽却又荒谬的希望。
不过，妍与死囚间的畸爱歧恋，最终仍像宿命般，摆脱不了金基德作品一贯的主题：
强大占有欲让爱“互残”。
妍在与死囚鱼水之欢后，像母螳螂般想窒息他，杀死他，占有他。
或者想从死囚身上获得复仇的快感？
尤其再加上牢狱中另一位倾慕爱恋男主角的囚犯。
男男之间的占有欲与剥夺、报复等，更加深了这一结论。
至于死囚的“正宫”，正是他那秀气的同性狱友。
从一开始的细心呵护、到吃醋般的抢夺死囚拿到的照片，都表现了这个角色在电影中的分量。
当死囚知道对方不会再来后，本想回归正常生活，主动背起“正宫”嬉闹。
影片中关于“男男情欲”的情节，做出了毫不掩饰的诠释。
但当狱卒前来告知妍又来探视时，死囚又毫不犹豫地将狱友甩下，急急忙忙地冲了出去。
如此致命的吸引力，也跟外遇的情形完全相符。
导演说：
如果吸入了憎恨，那么就让宽恕呼出；如果吸入了嫉妒，就让怜悯呼出；如果吸入了希望，就让放弃呼出。
“呼吸”是让人能生存下来的基本也是唯一的条件。
男人被禁锢在牢房里，限制住的身体无法自由地呼吸。
女人在爱情里被遗弃，破碎的心灵迫使她快无法呼吸。
他们的相遇是开启彼此呼吸的入口，他们的情欲是释放彼此呼吸的出口；
他们在彼此双眼中看到继续呼吸下去的远景，他们在触碰拥吻当中感受到快要窒息的恐惧。
因此我并不认为这部片中有“爱情”存在。
死囚只是在她身上满足压抑已久的欲望。
妍只是想从他身上找回丈夫遗失的呵护。
病态的情欲纠结、炽烈的激情火花，都是延续呼吸的催化剂。
想停止吸气的男人，想深呼一口气的女人，想顺畅“呼吸”的人们聚到了一起。
金导用“呼吸”的比喻来讲述不顾一切追求的爱情。
描述得让人心痛，却又心痛的有种满足感。
痛苦和快乐之间彼此交错，让观众的心情也跟着男女主角的情绪起伏。
实际上在影片中，金基德大量使用实体(布景及道具)作为虚体(心境和情感)的象征。
女主角的雕塑作品、死囚们在墙上刻画的图像、监视器的屏幕、被风吹走的白衣……
他极端的“暴力美学”，尤其是早期作品大量揉合着死亡、畸爱、情欲、人性的残酷影像。
总是在残暴中滋长异常华美带刺的花，绽放之后迅速死去。
令人震撼，令人心碎。
落幕之后，无声之间，总让观众坠入无止尽的苦思冥想。
仿佛生命中遗失了几秒钟的时间，又像是体内某个部分被挖空了一般。
而片尾死囚面临的两次窒息，可视作外遇的两种结果。
一个是外遇者在激情过后，想极力斩断这危险致命的关系；
一个是外遇之后，面临原配爱恨掺杂的情绪。
电影的后段，重现了一次妍与死囚在片头的动作。
看似事情将不断轮回下去，死囚再次自杀，但妍却捡起了垃圾桶中的衬衫。
这就意味着一人已跳脱这枷锁，另一人却永陷禁锢。
可能是金基德设计出《呼吸》中监狱长角色并决定亲自出演的原因。
活在虚构外的他这次要走入虚构内，他要介入斡旋，他要对这三角恋情进行辩护。
乍看之下，《呼吸》的剧本架构，尤其是男女角色间几乎罹患“失语症”。
纯粹以行为、眼神、肉体沟通的表演形式，像极了《空房间》的延续。
此外，角色间拯救、救赎的依存关系。
若再加上第三人，三角关系中的互爱、互害更加深先前有关占有欲以及爱情折磨的印象。
在些段落都曾出现在《弓》、《莫比乌斯》中。
而且几乎每部金基德电影，都会呈现出这种“孤独”的色彩。
静默的孤独、无语的孤独，反应出社会的冷漠以及对社会、人际间的不信任等。
而这部片最特别的地方。
就是金基德将“呼吸”对于人所代表的生理和心理层面的涵义，扩散到人际层面的互动关系。
妍童年时期那痛苦和快乐参杂的经历，和她现实生活所面临的家庭压力有着相似的地方。
童年时期的经历，所感受到的是那种极度痛苦之中所散发出来的飘飘然的愉悦境界。
被逼到极限的状态就好像是她目前所承受的家庭破碎的状态。
丈夫的外遇，女儿的不理不睬，家庭生活的死寂……
这些让她回想到童年时期那段窒息状态的愉悦经历。
金基德其实也同时用这段经历来为妍的红杏出墙做了相当贴切的比喻。
金导的作品里其实一直对男性角色“不太友好”。
丈夫家暴、儿子叛逆、老人变态……
但是《呼吸》中的丈夫不但没有像《空房间》里的丈夫那样成为施虐者。
反而还颇有些受害者的味道！
刚开始，我以为他是将一些愤怒行径压抑下来，是为了保住他中产阶级的形象，一个社会的假面。
但是看到后来，他竟然用“半告解”的方式将妻子的裸照给了死囚，还主动送妻子去完成冬天的高潮戏码。
我们还发现导演是很诚恳地在展现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
姑且将监视器视作第三人称客观镜头。
片末当他和女儿享受天伦之乐时，他或许知道妍正在监狱交欢。
这里不得不怀疑，导演根本是和丈夫站在同一阵线。
故事的最后，我们还听到妍和丈夫相处时的首度发声，那似乎是一首礼赞“回家”的歌曲。
所以不得不佩服导演的“厉害”！
不过他更厉害的地方是，就是将窒息感所带来的痛苦和愉悦交杂的比喻，扩散到本片的各个角色的关系中。
“呼吸”在本片中象征着游走于痛苦边缘地带的愉悦状态。
呼应着妍不顾一切想要在短暂时间内和死囚相恋的初衷，游走于家庭破碎边缘的举动。
所追求的是将痛苦置身事外的愉悦，一种身在痛苦中却感受到的迷幻愉悦。
同样的状况也是发生在死囚身上。
即将面临死刑的他，其实也可以比喻为处在窒息状态下的灵魂。
金基德将“呼吸”的过程比喻成妍为死囚所做出的最后付出。
接受死刑前的短暂愉悦，却深深萦绕在他的心中。
虽然面对死亡是痛苦的，可是短暂恋爱的愉悦却奇妙地掩盖住了死亡恐惧的痕迹。
妍在面临丈夫外遇的打击之中，将自己逼向童年时期那种痛苦却又愉悦的窒息回忆。
仿佛想重新体会那种痛苦和愉悦并存的感受，想要在变调的家庭生活中，寻求一种超越现实生活的愉悦情欲。
片中女主以“春夏秋冬”的转变来娱乐死囚。
不过导演所使用的四季转变，却也同时有着彼此关系微妙变化的比喻。
春天的朝气、夏天的热情、秋天的萧瑟、冬天的拥抱……
片中现实生活下的季节是冬天。
而“春夏秋”这三种女主用来愉悦死囚的歌曲和布置。
则是代表着妍极欲脱离现实生活痛苦所想要抓住的愉悦感受。
给予死囚最后的愉悦，仿佛也重新回到了童年时期那种呼吸般的愉悦。
妍像是在对死囚放弃的生命进行人工呼吸，但救活的却可能是自己已趋枯萎的婚姻。
将男女主角的情感面用“呼吸”的意象来贯穿，这一点不得不说很高明。
在过完春夏秋之后，所要呈现出来的冬天，也同时是现实生活的冬天。
因此冬天更象征着从追求边缘愉悦的迷幻回到现实生活的状态。
而“四季”也成了一个女人对自己生命的回顾。
从窒息过程的痛苦感受中，人们体会到生命的可贵；
从边缘关系的破裂之中，人们体会到对彼此关系的珍惜。
这个比喻也同时运用在死囚身上，身边有着深爱的他的狱友。
死囚和妍的短暂激情，和那位狱友因为爱着他而极力想要阻止这段恋情的决心。
死囚的短暂恋情就好像是脱离现实层面的迷幻恋情，就好像是窒息状态的短暂欢愉。
而在短暂欢愉过后所要面临的现实生活，却让他深深体会到那种在痛苦深渊中无私付出的狱友的浓厚情感。
同一种比喻用在本片中多种关系之中，相当巧妙地用一种意象串联各个关系的变化。
这些都展露出金基德独特的叙事力道。
张震在片中没有一句对白。
却相当细腻深刻地透过表情来传达那种孤独绝望且对于短暂恋情的期待。
情绪转变也相当有说服力。
不过在同性情欲这部份，金基德的处理显然，没有李安功力深厚。
最后那宛如舞蹈般的结局，在令人难以释怀之余，多了些许他最好作品那种鞭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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